夏目挂月亮

英魂归故里

  这一片都是荒芜的土地,好像很少人知道,在七十年以前,这是两军对垒时的重要阵地。

  住在这里的“人”很无聊,他们被遗忘在这里已经超过七十年了,也是,没人会记得一堆不怎么完整的骸骨,和一群没人知道的孤魂野鬼。

  王长生是这群魂魄的领头人,至于为什么是他,大概是因为在七十年年前,他也是这支队伍的老大。七十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来时的模样。不变的容颜,依旧单薄的军衣,不同的是在冬天,他们再也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寒冷。判断时间的变化也只是通过这天地变了多少次白色。

  杨二祥是这支队伍里面年纪最小的,来时只有十七岁,七十年过去了,他还是十七岁的模样。杨二祥问王长生:“哥,你说那场仗我们打赢了吗?和我们一起躺在这里的美国人怎么从来没有出现过?”杨二祥的腰侧被一位身材魁梧的黑脸老兵打了一巴掌。

  “这个瓜娃子,肯定是被我们打得魂飞魄散了呗。”

  王长生扭头骂杨四:“你别把人家孩子给吓着了。”

  “都七十年过去了,我们要是还活着都是八九十的人了,你还把他当小孩,不觉得亏心啊?”

  杨二祥赶紧伸手拦了拦王长生伸出的想要抽杨四的手。

  “哥,你说我们胜利了吗?“

  “我天天都看见飞机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那飞机都变了几个样子了,那飞机飞去哪?中国吗?我怕我们失败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家了。”

  这支队伍是先锋队,打退敌人最后一次进攻后就再也没有没有听见关于这场战役的消息。漫长的黑夜过后,他们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胜利了吗?”

  王长生也常常盯着天空,静静的看着飞机飞过,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们失败了,那不要脸的美国佬过去鸭绿江该怎么办?不知道祖国怎么样了,大家还能吃得饱饭吗?”

  胡思乱想一通后,王长生最终都只是摸着胸口喃喃自语:“我们一定胜利了。”

  这次也一样,王长生把他那宽厚的手掌放在杨二祥的头上摸了摸,望着远方,“我们一定胜利了!”

  王长生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或则某一天,他们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只是可惜,他们还不知道现在中国变成什么样了。

  一觉醒来,王长生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手脚都伸展不开,挣扎了几下还是放弃了,因为没有用。王长生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是自从自己发现自己变成传说中的魂魄之后没有过的体验。

  “可能是阎王终于记起我了吧,准备把我带回去吧。”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传说中的望乡台,能不能看见新中国的模样,我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好可惜啊......”

  头昏脑胀中,王长生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是不是过轮回台了”“呵,我在想什么呢?大概是是错觉吧,怎么可能。”可感觉身体慢慢变得强健,他又在想;“要是真的投胎,我一定要还是在中国,要是中国还在打仗,我就去当兵。”

  王长生感觉自己能够伸展的空间越来越大,眼前也不是开始的漆黑,而是慢慢的变得明亮,像极了寒冬过后,初春时的黎明。

  头上突然出现红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强烈,并且逐渐刺眼,刺眼到王长生逐渐眯起双眼。红光消失,和以往一样的阳光出现,金色的光芒均匀的洒在身上,王长生闭着眼睛,展开双臂沐浴阳光,身体分明没有感觉,可王长生就是觉得这阳光格外的舒服。

  耳边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王长生睁开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巨大的广场上,身边尽是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盒子上盖着块布料,那布料的图案是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五星红旗!

  王长生瞪大了双眼,四处张望,却发现一位一位老人在两名穿着自己看不出来制式的军装,身姿挺拔的当兵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到自己身前的四四方方的盒子前。

  王长生盯着面前的老人,觉得面前的老人的面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老人神色哀伤,尽力挺直着自己被岁月压弯的脊梁,伸出的手颤颤巍巍,可还是尽力用劲将被风吹得微皱的国旗抚平。

  王长生看着老人,总觉得他有许多话想说。

  场景变化,王长生看着一群穿着他看不出来制式的军装,用着他不知道的礼仪将这些四四方方的盒子搬上了看起来就很好的飞机,他的身体也跟随着上了飞机。

  飞机升高,王长生透过飞机的窗户看着飞机外面,他好像看到了以前部队里面留过洋的年轻人给他描述的高楼大厦。那高高的房子上还有人在上面走动。

  是他们曾经幻想的新中国的模样。

  “哥。”

  听见有人出声,王长生转过身,看见了杨二祥,杨四和其他的兄弟,他们和自己一样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是哪里?”终于有人发出疑问。

  “这是中国吗?”有人又发问。

  “不知道。”

  这真漂亮啊,他们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看着飞机飞过山峦,河流。看着它飞过高高的楼房,巨大的雕像,长长的大桥。天上的云似乎有魔力,穿过白云就能看见不同的风景。飞机继续飞。

  “那是天安门!那是天安门!”有人惊呼。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红色的城墙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五星红旗迎风招展。

  待到飞机飞近,他们看清了城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他们情不自禁的站直举起手敬了个军礼。

  刚刚放下,听见安静的机舱发出声音。

  “欢迎志愿军忠烈回国,我部飞机两架,奉命为你全程护航。”

  真的是中国,是我们誓死守卫的祖国。

  王长生转身看见一群大老爷们留下眼泪,他笑了笑。

  “真好啊。”

  “真好啊。”

  他们被安排在了一块安静的山陵上,高高的山坡上按着顺序立着整整齐齐的墓碑,有的有名字,有的只是一行字“志愿军忠烈之墓”。

  王长生发现他们到了这里之后,能够自由的行动了,再也不受地域的限制,他们成群结队的走出山陵,看见外面是一片巨大的地区,摆放着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许多小孩子由他们的家人带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这开心的笑容。当他们慢慢穿过这片地区,从这群人口中知道了这个地方叫“游乐场”,那个挂起来一动不动的马叫“旋转木马”。

  他们看见有小孩在一座巨大的城堡上面到处蹦,有小孩子站不稳,跌跌撞撞的不停摔跤。开始王长生还害怕小孩子摔疼,几个人急忙伸手去扶手,结果发现小孩没有哭,反而开心的笑,也明白了这大概是摔不疼的。

  有个小孩子摔跤后,趴在那里笑,杨二祥向他扮了个鬼脸,发现小孩竟然笑得更开心了,王长生他们集体朝着小孩子挥了挥手,那小孩子竟然站了起来也挥了挥手,咯咯的笑。

  王长生也开心的笑了。他们穿过游乐场,穿过公园,来到了天安门城楼前。

  他们站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城墙上悬挂的毛主席像,集体敬了个时间很长的军礼。

  王长生开口道:“主席,你一定看见我们胜利了,你看见了吗?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杨二祥说:“我看见那些小孩子在那个游乐场里面玩的可开心了,真好啊,主席,你一定能看见吧。”

  杨四:“主席啊,中国人真的站起来了。”

  “主席,你知道吗?我看见好高好高的房子,墙上还有人在动,他们说那是广告,广告不是印在报纸上的吗?怎么会在墙上跑?”

  “主席,我看见......”“主席......”

  “主席,我好想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啊。”

  他们站在天安门广场前,静静的站在那里,华灯初上他们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从暮色苍茫到天色熹微。

  周边的人渐渐多了,原来是有人跑到这里专门看早上升国旗。王长生他们也站在那里,他们也想看升国旗,可是他们能够感觉自己从昨晚开始,身体便慢慢变轻,相互看彼此的身影都变得渐渐透明。

  他们看见一堆人排列整齐的走出来,前排三人,中间那个举着国旗,看得出来那个旗子很重,可那人手却很稳。终于音乐响起,周围的人都肃立,望向国旗的目光都透着庄重。

  在国歌停止的那一刻,王长生他们终于变得几乎透明不可见,他们的意思渐渐模糊,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有人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阳光照耀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熠熠生辉。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山河已无恙,英雄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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